• 第10章

    唐七公子 / 著投票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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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怕我想不通,但我很早就已想通,我不能只活三年,也不能濫殺無辜隨意取人的性命?蛇@世上有多少人為已逝的人生后悔,華胥引能織出重現過去的幻境,讓他們在這幻境里將從前修正,倘若有人沉湎于幻境不愿出來,甘愿奉出塵世的性命,那我們雙方都求仁得仁。

        我說:“你可幫我找到什么好差事了?”

        君師父含笑點頭:“不錯,近日,你去姜國走一趟罷!

        五日后,我抱著一把七弦琴,和君瑋小黃一同出現在陳國的邊境小鎮。其實君禹山離姜陳兩國國境不遠,步行三日即可到達,此次耽擱兩日,主要在于我們騎了一匹馬。這也沒什么不妥,只是時刻要防備小黃將代步的馬匹吃掉,著實是件痛苦而浪費時間的事。終于,我們做出一個決定,將馬匹烤烤吃了,帶著小黃步行。大家飽餐一頓,行程立刻變得迅速。

        陳國與姜國交界之處,是一座綿延的山巒,因山中經常挖出玉璧,喚作璧山。我們想既是因為這個原因,為何不叫玉山,問過鎮上居民,大家推測可能因為璧字筆畫較多,顯得有文化。

        我們到得正是好時候,倘若冬天,整座璧山都鋪上一層厚厚積雪,經常發生雪崩,不是經驗豐富的老獵戶,根本不能穿過,只能繞道郢河。而現在這般,我們沿著山中小路,一邊走一邊還能欣賞沿途風景,實在賞心悅目。山間有淙淙溪流,我拿出水囊正欲取水,驀然停住,君瑋蹲在一旁掬水洗臉,洗完用衣袖擦擦,注意到我的動向,奇道:“怎么了?”

        穿過擋在面前的野薔薇花叢,我指著前方:“這個你得看看,仔細看看,看人家是怎么花前月下的,也好積累點小說素材!本|神思一振,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對濃情蜜愛的年輕男女。男的一身織錦袍,女的一身云羅衫。因隔得太遠,看不清面容,單看身姿,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柳枝輕纏。他們背后是大片不知名的花海,旁邊一株老樹下,拴著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分神去看小黃,它目光炯炯望著駿馬,果然已經在流口水,但被君瑋將后頸拎住,不得不表示克制。那男子俯身為女子摘下一朵艷紅薔薇,插在她的發間。女子伸手摟住男子的脊背,兩人緊緊貼在一處。

        君瑋轉頭來遮我眼睛:“看多了容易長針眼!蔽乙贿呮i定目光看前面一邊打開他的手:“我也學點經驗么!彼粸樗鶆,不遮住我視線就不能善罷甘休,終于將我激怒,一把將他掀翻。

        就在此時前方陡生變故,我心中一緊,君瑋轉回頭目瞪口呆:“這么快那男的就被女的壓倒了?啊,這女的也太主動了,哎哎哎,怎么才親上她就翻身跨馬走人了?玩,情趣也不是這么玩兒的,這多不人道啊!

        我說:“情你個頭啊情,你沒看到那女的從背后刺了男的一刀啊,人是畏罪潛逃了!

        君瑋說:“?他們不剛還摟摟抱抱的嗎?”

        終歸是我沒事找事,我和君瑋本可撒手不管,但那男子倒下去的身影,像一座傾倒的玉山,驀然令我想起心中的那個人,慕言。自我醒來之后,已很久沒想起他,并不是心中情意已經泯滅,只是假使此時重見,也再不能如何了。

        從前我執著,因我活著,而此時此刻,我一個已死之人,沒有呼吸沒有味覺痛感,他不怕我已經難得,遑論其他。相見不如不見。

        君瑋查看他的傷口,表示匕首刺入雖深,但未切中要害,幸虧我們搶救及時,還能撿回他一條命。我看到他的容貌,濃黑的眉,挺拔的鼻梁,涼薄而血色全失的嘴唇,是難得好看的一張臉。腳下的草地很快就被血色浸透,君瑋幫他止好血,終于反應過來問我:“關鍵我們為什么要救他呢?”

        我說:“你看他長得這么好看,也許我們把他治好之后轉手賣掉,可以賣到大價錢?”君瑋沒有理我,轉手招呼小黃:“兒子,過來幫爹爹馱著他!毙↑S將頭扭向一邊。君瑋繼續招呼:“到鎮上爹爹給你買燒雞吃!毙↑S歡快地跑了過去。

        這好看的公子在鎮上的醫館里躺了兩天才緩緩醒來,除了迷蒙中叫過一聲“紫煙”,再沒別的言語。我揣摩紫煙是個女人的名字,說不定就是刺他一刀的女人,感嘆良久,想古往今來都是這般,英雄難過美人關。

        君瑋說:“這人怎么這樣,好歹我們救了他,自醒來到現在,半句感謝也沒給!

        我說:“長得好看么,任性點也可以理解!

        君瑋瞪著我:“長得好看就可以吃藥不給錢?長得好看就可以欠人人情不道謝?”

        我說:“嗯!

        君瑋捂著胸口氣得要倒了。

        我們原本設想將這個人救活,拿點報酬,如果他家離得近就順便把他送回家,再上路離開。但世事總不能如愿,誰能想到如此打扮的一個貴公子,身上卻一個子兒也沒。我為難道:“把你從璧山搬回來這事兒就算我們日行一善了,可你傷得不輕,用了不少好藥材,都是我們墊著,我們此行路遠,還帶了一頭老虎,開銷很大,盤纏也不算多,你看……”

        我想他要是再沒反應我就要去抽他了。

        但他沒給我抽他的機會。

        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兀然接過:“路途遙遠?”那一雙好看的眉微微上挑,唇邊竟噙著一絲笑。

        我想,他這是傷情傷傻了么?

        他繼續道:“既然路途遙遠,又是在這崇山峻嶺之中,必是艱險異常了。在下不才,碰巧學過幾年劍術,姑娘若不嫌棄,這一路便由在下護著姑娘罷,也是報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說:“可這藥錢……”

        他取下手上的玉扳指遞給我:“把這個扳指當掉,能得二十金銖,不僅藥錢,在下一路跟著姑娘的飯錢也有了!

        我接過扳指抬頭看他:“你不用保護我,既是二十個金銖,已足夠報這救命之恩了!

        他淡淡道:“在下的命還不至于廉價得這樣!

        我上下端詳他一番:“可我們明天就要離開趕路了,你身子撐得住么?”

        他低笑一聲:“明日上路么?無妨!

        君瑋不明白為什么這位藍衣公子一定要跟著我們,想了半天,覺得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看上我了。我本來心花怒放了一會兒,但不經意照到鏡子,發現自己已然今非昔比。除非他是個重金屬發燒友,否則要看上我這張一半都被銀箔擋嚴實的臉實屬難能可貴。

        君瑋聽了我的反饋,陷入沉思,道:“不是這樣的話,就毫無道理了!

        我開解他:“世間事哪有那么多道理,就好比小藍,風姿翩翩一表人才,按道理能招惹多少狂蜂浪蝶,結果你也看到了,喜歡的姑娘毫不留情扎他一刀,要不是遇上我們,就曝尸荒野了。挑姑娘的眼光太不濟,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要真按道理來,就該沒這個事兒了!

        君瑋想了想,表示贊同,又想了想,問我:“小藍是誰?”

        我說:“不就是前幾天救回來那個穿藍衣服的么?”說完轉身,準備去廚房看藥。一抬頭看見小藍,收拾得妥妥帖帖,抄著手正閑閑靠在里間的門框上,冷眼將我們望著。背后說人是非,著實缺乏教養,這等事還被當事人抓個正著,我不知作何感想,半天,干笑了一聲。他也配合地笑了一聲,眼睛里卻殊無笑意,轉身進了里間。

        君瑋湊過來道:“我相信他不是看上你了!

        我回頭問他:“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其實是看上你了?”

        小黃正好從房門前過,君瑋磨了磨牙齒,指著我叫住小黃:“兒子,咬她!

        十天之后,就到姜國國都岳城。

        小藍說這一路崇山峻嶺,必定艱險異常。我們研究一番,覺得他的社會經驗應該比我和君瑋都豐富,盲目地信任于他,一直等待艱險降臨。但行路十天,一路平安,連打劫的山賊都沒遇上半個。君瑋問我:“你說什么時候才能遇上歹徒來襲擊我們啊!蔽艺f:“不知道,等著吧!笨傻却S久,歹徒遲遲不來,等得我們很憤怒。

        進入岳城的前一夜,隊伍中多加入一個女子,說是小藍的侍女兼護衛,名喚執夙。我們在路旁買燒餅時遇上她。背景是殘血般的夕陽,她騎著一匹白色的駿馬飛馳而來。

        君瑋一把將我拉到一旁躲開,她翻身下馬,月白的衣袖掃過我面頰。我和君瑋還沒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她已旁若無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小藍面前,眼圈緋紅望著他哽咽:“公子,執夙終于找到你了!”

        執夙長得眉清目秀,額間有一顆天生的紅痣。對于她執意跟著我們這件事,小藍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君瑋點頭倒是點得痛快。因執夙著實是個相貌美好的姑娘,十分容易就觸動了他一顆惻隱之心。但在惻隱執夙的同時,君瑋對小藍很不滿,和我咬耳朵道:“這人真正的風流,連護衛都是女護衛!钡蚁,話也不是這么說,離開君禹山時,君師父讓君瑋好好護著我,就算是我的護衛,照這個邏輯,我豈不是也很風流。

        當天晚上,我們宿在一家客棧,睡到半夜,小黃銜著我衣袖將我搖醒,借著月光端詳它神情,似乎是邀請我和它一同月夜散步。我們穿過長廊,一只老虎一個死人,腳步輕得要飄起來。正要走進后院,驀然聽到執夙的聲音:“那女子并無什么特別,公子為何不愿隨執夙回府中?公子可知,你不在的這幾日里,二公子那處又有不少動作。執夙深知,紫煙姑娘傷公子甚深,可公子您,您要以大局為重!

        我想,這個八卦我是偷聽好呢?還是不偷聽好呢。最后道德感戰勝好奇心,決定還是不要偷聽,但沒等我拔腿離開,小藍已經接下話來,聲音低沉,隨夜風傳至我耳邊,有熟悉之感,“你們,”頓了一下,“尋到紫煙了?”

        我拖著小黃退至月亮門,正聽到執夙說:“公子,您對紫煙姑娘情深義重,但她,她是趙國派來的奸細,她一心只想謀刺于您,她……”

        聲音漸漸消失在我和小黃的身后。

        廊檐下,我想起方才的熟悉之感,恍惚覺得又回到三年前那個山洞,慕言他就坐在我對面,瑩白的手指彈撥一把蠶絲作弦的古琴,嘴角噙著徼徼的笑。事隔三年,我其實已記不得他的聲音,只是那些古琴的調子還會時不時響在耳旁。裊裊娜娜,是我不會唱的歌。

        月亮又大又白,我抬手捂住眼睛,就像他的手指曾經蒙上我雙眼。但這雙眼睛,如今也是死的了。

        這件事真是莫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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