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唐七公子 / 著投票加入書簽

    趣閱文學 www.moordesignstudio.com,最快更新華胥引最新章節!

        我一看沒什么可看的,就打算拉慕言出去觀賞一會兒枯木繁星,手伸出去還沒握到他袖子,卻見凝神看書的容垣一邊翻頁一邊抬起眼瞼,待目光重落回書上時,嗓音已淡淡然響起來:“睡過來些!

        暮言側首看我一眼,我定住腳步。閉目的鶯哥在我們無聲交流時輕輕翻了個身,被子微隆,看似縮短了彼此距離,實際不過換個睡姿。容垣從書卷中抬頭,蹙眉端詳一陣,低頭繼續翻頁:“我怕冷,再睡過來些!

        這一次鶯哥沒有再動,估摸假意睡熟。但事實證明都已經躺到了一張床上,裝不裝睡其實都一樣。果然滅燈就寢時,側身而臥的鶯哥被容垣一把撈進懷中。她在他胸前微微掙了掙,這一點純粹是通過衣料摩擦和后續容垣的說話內容來辨別。

        漆黑夜色如濃墨將整個夢境包圍,容垣清冷嗓音沉沉地響在這無邊的夢境:“怎么這樣不聽話,都說了我怕冷!柄L歌淡淡地:“讓人去拿個湯婆!卑肷,聽到冷如細雪的兩個字,明明是在調笑,卻嚴肅得像是下一道禁令:“偏不!

        男人愿意同女人睡覺是一回事。愿意同女人蓋一床被子純聊天又是一回事,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容垣是個明君,當然誰要說可以看出他人道不能那我也沒有話說。但要友情提醒,你可以形容一個男人慘無人道,千萬別形容人家人道不能,但凡還是個男人,但凡還有一口氣,爬也要爬過去把你人道毀滅。

        第二日鶯哥醒來時。已是暖陽高照。窗外偶有幾只耐冬的寒鳥啾鳴,目光透過鏤花的窗格子投進來,映到綢被上,似抹了層淡淡的光暈。不便行動的鶯哥坐在光暈里怔了許久,臉上一副毫無表情的空白。

        一出宮就發生遇刺墜崖這樣的大事,作為一個負責任的丈夫,近期內都不該再讓妻子出門。但第一名的思維不好用常理推斷,哪怕是削蘋果皮第一嗑瓜子第一,何況容垣這種鄭國刀術第一。

        半月而已,鶯哥的傷已好得看不出形跡,夜里容垣臨幸昭寧殿,目光停駐在她紫色籠裙下那截受過傷的小腿上,良久:“入宮三月,是不是有些悶,明日,孤陪你出去走走!

        大約以為容垣口中的出去走走也就是王宮范圍內,真正被領到四方城大街上。沉穩如鶯哥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而我和慕言只是覺得千古繁華一都,昨日繁華同今日繁華并無不同。

        大街上容色淡漠的貴公子偏頭問身旁過門三月的新婦:“想去什么地方?”

        鶯哥整個人都被塞進極厚的棉襖,外頭還裹了件狐貍毛滾邊的紫緞披風,兜帽下露出一雙婉轉濃麗的眼:“陛下既讓妾拿主意……”想了想,道,“那便去碧芙樓吧!

        容垣略抬眼簾,眸中微訝,轉瞬即逝,只是伸手拂過她的兜帽,帶下兩片從街樹上翩然而下的枯葉。

        容垣詫異自有道理,因碧芙樓名字雖起得風雅,聽起來有點像賣荷花的,實際上不是賣荷花的,是四方城內一座有名的大賭坊。

        經常有外國人千里迢迢跑來這里聚眾賭博,本來這事是違法的,但國際友人沒事兒就往這里跑,無意間竟帶動當地旅游業迅猛發展,這是多么糾結的一件事。

        祖宗之法誠可貴,擋著賺錢就該廢。政府花很長時間來琢磨這個事,看怎么才能既出墻又立牌坊,最后加大改革力度,干脆把聚眾賭博做成一個產業。各大中小賭坊在國家鼓勵下自相殘殺,三年后只剩碧芙樓一樓坐大,正當老板覺得可以笑傲江湖,哪曉得被強行以成本價賣給國家……

        我大約明白鶯哥為什么想去碧芙樓,做廷尉府殺手時,容潯主張殺手們應該修身養性,戒驕戒躁、戒癡妄、戒貪欲,賭是貪欲,加上暗殺對象沒一個是好賭之人,導致鶯哥在十丈紅塵摸爬滾打二十年,一次也沒去過集世間貪欲之大成的賭坊。

        看著前方緩慢前行的雍容身影,我忍不住對慕言道:“容垣他其實也曉得鶯哥身體好,還給她穿那么多,裹得像個粽子,要是有刺客,怎么使刀?指望她圓滾滾地滾過去把刺客壓死嗎?”

        慕言停下腳步,竟然難得的沒有立刻反駁,反而認真想了想:“男人大多如此,愛上的姑娘再要強,也不過是個姑娘,總還是希望免她受驚受苦,要親眼看著她衣食豐足快樂無憂才能安心!

        胸膛里猛地一跳,我看向一旁:“你能這么想,以后嫁你的姑娘一定有福氣!钡易⒍ú荒艹蔀檫@個有福氣的姑娘。

        他竟然一本正經點頭,目光掃過來,似笑非笑看著我:“對,嫁給我有很多好處!

        心中更加沮喪,我不能成為那個嫁他的姑娘,也不希望任何人成為。甚至有一點惡毒地想,這個人不能愛我,干脆讓他不要愛上任何人好了;蛘吒纱嘧屗勰腥撕昧。

        玄武街上,碧芙樓飛檐翹角,氣派非凡,一切格局都仿造政府辦公樓,將左邊城里最大的酒樓和右邊城里最大的青樓統統比下去。

        進入其中,看到斗雞走狗、麻將圍棋、六博蹴鞠,名目繁多,仿佛天下賭戲盡在此地,難怪好賭之人沒事就往這兒跑。

        但傳說碧芙樓這個地方沒有賭徒,只有賭客,因一切被稱為什么徒的東西都不是好東西,比如歹徒,但歹客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碧芙樓的賭客皆是富家子,一擲千金,輸贏俱以千金起,想來鶯哥今日要坐上賭桌是沒戲了,不是特地為賭,哪個神經病會揣著千金的銀票去逛街。場中數玩兒六博的桌子前圍人最多,鶯哥緩走兩步亦圍到桌前,容垣隨后。

        乍看鶯哥身后的白衣公子一身不顯山露水的富貴,小二樂顛樂顛跑來低眉順眼地攛掇,說場子里那位錦衣公子是玩兒六博棋的高手高手高高手,在碧芙樓玩兒了三年,從沒失過手,若是容垣有意,他倒可以牽線促成這一戰。

        說了半天看容垣沒什么反應,出于一種不知道什么樣的心態,開始大夸特夸那錦衣公子如何神秘,說誰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知他身份背景,只知他老家在樓國新良地區,因長年只玩兒六博,所以人們就親切而不失禮貌地稱呼他為新良博客……

        小二又說了半天,容垣還是毫無動靜,好在終于打動一旁的鶯歌,那一雙濃黑的眸子輕飄飄眄過來:“這倒挺有趣,陛……夫君的六博棋也玩兒得好,何不下場試試,興許真能贏過他?”

        容垣低頭看她一眼:“興許?”頓了頓,“沒帶錢!

        小二:“……”

        場中新良博客的驕棋吃掉對方三枚黑子,勝負已定,圍觀群眾發出一陣毫無懸念的欷?,才說了自己沒錢的容垣待輸掉那人起身時卻不動聲色地接了人家的位子。對面的新良博客愣了愣:“今日十五,十五小可只對三場,三場已滿,恕不能奉陪了!

        容垣玩兒著手上的白子,容色淡然:“聽說你三年沒失過手。我能贏你,我夫人卻不相信,今日應下這戰局,你要多大的賭籌都無妨!

        被人們親切而不失禮貌地尊稱為新良博客的青年露出驚訝神色,目光落在容垣身后,哧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既要小可破這個規矩,今日這一局,也不妨賭得大些。小可壓上小可之妻來賭這一把,閣下也壓上身后的這位夫人。如何?”

        鶯哥原本紅潤的臉色瞬間煞白。我知道那是為什么。

        寂靜從六博棋桌開始蔓延,大張大合,樓內一時無聲。容垣指間的白子噠一聲敲在花梨木棋桌上,聲音沒什么起伏:“換個賭注!

        青年露出玩味神色:“閣下方才不是斬釘截鐵這一局定能贏過小可?既是如此,暫且委屈一下尊夫人有何不可?”

        容垣手中的棋子無聲裂成四塊,他面無表情將手攤開,像刀口切過的兩道斷痕:“我前一刻還想好好珍惜它,后一刻卻將它捏碎了,可見世上從無絕對之事。既是如此,拿所愛之人冒這樣的險,”頓了頓,“就未免兒戲!

        還沒恢復過來的鶯哥猛然抬起頭來,卻正迎上容垣抬手扔過來的長刀,刀柄嵌了枚巨大的藍色玉石,那通透的質地流轉的光暈,不曉得開多少座山才能采出這么一粒。只是剎那的相對,他已轉身:“將這刀拿給老板,找他換十萬銀票!

        前兩句話是對鶯哥,后兩句話是對對面的青年,“你若還想用妻子做賭注,隨你,但也不能叫你吃虧,這一局。我便壓上十萬金銖!

        容垣語畢,連緩沖的時間都沒有,碧芙樓已鬧成一片,面對這建樓以來最豪的一場豪賭,大家都不想錯失圍觀機遇。

        隔得近的本來還打算閑庭信步地走過去,走到一半突然感到身邊刮起一陣颶風,定睛一看原來是隔壁打麻將的小子狂奔而去,危機感頓生,罵了聲娘也開始狂奔,六博棋局連同對棋的容垣和博客兄被里三層外三層圍得嚴嚴實實,碧芙樓徹底亂成一團。

        再也沒有比混亂人群更好的掩護,我想,這正是逃走的好時候。也許容垣故意給鶯哥一個機會容她離開。這簡直是一定的。他本來可以直接拿那把刀賭博客兄的美人,卻非要她去換什么銀票,要不就是主動放水,要不就是腦子進水,真是想找點其他的理由來通融都找不到。

        無論如何,鶯哥把握住了這個機會。要在這樣的亂世找到一人同行,是可遇不可求的一件事,也許容垣終于發現鶯哥不是那個對的人,她已經過夠了籠中鳥的生活,她一直想逃。一直。

        二樓較一樓空曠許多,慕言找了個位子,正好可以俯視容垣和博客兄的賭局。未幾,碧芙樓的老板捏了沓銀票哆嗦著分開人墻到棋桌旁,弓著腰像捧圣物一樣將換來的銀票捧給容垣。

        容垣握著骰子的手停在半空:“我夫人呢?”老板抹著額上的冷汗說不出個所以然。半晌,容垣毫無預兆地放下骰子:“我輸了!逼迕嫔虾诎變勺用髅鲬鸬谜,對面博客兄不能置信地瞪大眼,許久,咬牙道:“閣下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老板驚得一跳。趕緊奔過去圓場:“那位公子不想賭就不賭了,您白白贏十萬銀票,您也是咱們樓里的?,都是老交情了,不要讓老朽難做啊!

        我想容垣說的不只是這局棋,他給她機會離開,卻也希望她不要離開,就如我明知再這樣跟著慕言只會越來越舍不得他,一個亡魂,縱容自己對這世間的執念越來越深,離別時會有多痛只有自己明白,就像一場無望的賭局,就像容垣此刻心情。

        圍觀人群作鳥獸散,看表情也不是不遺憾,但估計已猜出容垣是某個高官,只好忍了。本以為這場賭局會演出與它賭注相匹配的精彩,想不到會是這樣結束。

        年輕的國君沉默坐在棋桌前,一粒白子停在指間,瞬間化作雪白齏粉,順著手指緩緩滑落,良久,站起身來,神色平靜得仿佛無事發生,仿佛今日從頭到尾只他一人,心血來潮來到這個地方,心血來潮賭了半局棋,心滿意足地一個人回王宮去。碧芙樓前一派繁華街景,他站在臺階上呆愣許久,背影孤單,卻像從來就這樣孤單,襯著繁華三千也沒有產生多少違和感。

        一個賣糖葫蘆的從眼前走過,他叫住他,金銖已經掏出來了,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了回去:“不買了!

        背后驀然響起女子柔柔的笑聲:“為什么不買了?我想吃!

        容垣身子一僵,保持著把錢往袖子里揣的姿勢半天沒反應。我也半天沒反應。慕言收起扇子低頭看我,斟酌道:“容垣他情之所至,沒發現鶯哥姑娘一直都站在二樓就算了,不要告訴我你也沒發現。她甚至……就站在你旁邊!

        我著實沒有發現。

        他輕笑一聲,嘩啦打開扇子:“果然!

        我被他嘲笑的模樣激怒:“我、我也情之所至啊!

        慕言:“……”

        我是說真的,可他不相信,以為我在強辯,看著容垣,就好像看到我自己,他永遠不會明白,其實也不需要他明白。我安慰自己,阿蓁,不要難過,他不明白是好事,這世間有不可廢的方圓規矩,活人有活人的世界,死者有死者的,能夠多看他兩眼就很好了,貪求太多不是好事。

        一身紫緞披風的鶯哥就站在容垣身后五步,一回頭就能看到的距離,他卻遲遲沒有回頭。像驀然從繁華街市劈出來這一方天地,來往行人皆是背景,時光都悄然停止。還是賣糖葫蘆的小哥率先打破難言靜寂,看看鶯哥又看看容垣:“公子是要啊還是不要?”

        鶯哥上前兩步挑了串最大的:“要,怎么不要!毙「鐡蠐项^:“那是誰付錢?”

        漆黑的眸子漾起一層漣漪,波光粼粼看向一旁的容垣:“愣著做什么,付錢啊!彼壑杏腥f般光彩,像她十五六歲最好的年華,手中還未沾上人命,本就是頂尖的美人胚子,特別是那雙眼睛,一顰一笑都是風情。

        小哥得了賞錢蹦蹦跳跳跑出我們的視線,北風漸起,容垣終于回過頭,沒什么表情的英俊的臉,抬手幫她攏起耳旁兩絲亂發,動作一絲不茍,半點失態都無:“去哪兒了?”我想這家伙真是太能裝了。

        鶯哥眼里噙著笑:“人太多,懶得擠進去,就在樓上看。為什么半途認輸,輸那么多錢,還不如賞給我!

        容垣耳根處泛出一絲紅意,卻仍繃著臉:“不想賭就不賭了,倒是你,要那么多錢是要做什么,宮里的月錢不夠用么?”

        她看他一眼,往右旁無人的巷子里走去,語聲里帶了難得的惱意:“原來陛下也知道今日所輸是個大數目,尋常人家里,丈夫輸了錢,妻子嘮叨兩句再平常不過,”回頭瞪他一眼,“何況你還輸了這么多!

        容垣耳根處紅意更盛,臉也繃得更加冷:“那你是想我贏了把那人的妻子領回宮中與你姐妹相稱?”

        我無聲地伸手撫額,這家伙還能更裝一點嗎,明明心情激動得耳根都紅了。而且可以看出這是個一激動就亂說話的人,這句話明顯說得不合時宜。

        鶯哥神色果然冷下去,淡淡地:“陛下若有這個意思,便是她的福分……”

        話未畢卻被容垣逼到墻角。有日光灑下來,被風吹得破碎,他皺眉抬起她的頭:“那你呢,到我身邊來,你可覺得是福分?”

        她看著他,似想在眼角牽出一個笑,像她時常做的那樣,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無懈可擊。他的唇卻及時吻上她欲笑的雙眼:“你可知道,君王之愛是什么?”

        她沒半分猶豫:“雨露均撤,澤被蒼生!

        他放開她雙眼,看著她強作鎮定卻不能不嫣紅的雙頰,手撫上她鬢發:“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不知鶯哥是否愛上容垣,只知道這樣大好的一個逃跑機會,容垣默許的一個逃跑機會,她自己放棄了。

        冬日天高風急,四方城如一只巨大的獸,蟄伏于鄭國最肥沃的一方土地。

        年末正好有幾天宜婚嫁的好日子,老丞相嫁女,虎賁將軍續弦,少府卿納第九房妾侍,諸多好事都撞到一起,連同廷尉大人娶妻。這件事簡直沒有懸念,容潯娶妻,要娶的自然是花大力氣保下的錦雀。

        當然,此時錦雀不是錦雀,是鶯哥,十三月,本來身份夠不上做容潯的正室,但政府系統的皆知十三月有個妹妹,不久前入了鄭宮封了如夫人。

        四方城內喜氣洋洋,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只要身份對等其他所有問題好像都不是問題,至少除了我以外,還真是沒看出有誰在糾結容垣和容潯是親叔侄、鶯哥和錦雀是親姐妹、以后彼此見面大家將如何打招呼這個問題。

        妹妹出嫁,雖然只是從廷尉府的清池居嫁到廷尉府的清影居,姐姐也該前去觀禮。因是親上加親的一門親事,不僅鶯哥去,容垣也去。

        廳堂高闊,處處結了大紅喜宇,容潯一身喜服,修眉鳳目,芝蘭玉樹般侍立于高位之側,敬等容垣入座。

        朝臣跪于廳道兩旁,容垣一身寶藍朝服,目光在容潯臉上頓了頓,攜著鶯哥坐上空待已久的尊位,落座時淡淡道:“成婚后也讓十三月常入宮陪錦雀說說話,她一個人在宮里,難免發悶!
    亚洲人成无码www久久久